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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帖最后由 凤凰来仪 于 2015-12-27 20:48 编辑

黄于纲打着手电筒作画
于轶文在凉灯为老人画画
黄于纲作品《凉灯的秋》
于轶文作品《比烟花黯淡》
主编的话 2015年12月24日,长沙。“湖南省第七届油画展”开幕。这是繁荣发展社会主义文艺的新时代背景下,“油画湘军”新面容、新气象的大检阅。
已办三届的“湖南青年艺术家提名展”同天开展。特别关注青年画家,特别关注扎根生活、深入现实的画作,是策展者坚持的主旨。今年和去年都进入提名展的于轶文、黄于纲和他们的凉灯画作,正是一个生动注解。
在许多人印象中,当下的青年艺术家们似乎都是观念、生活、创作都十分另类,在大把地挥霍着他们的年华与才华的,但事实上,许许多多的青年艺术家有理想,有情怀,甘于寂寞,默默地创作笃定恒心、倾注心血、有情感温度的作品。这样的青年艺术家,正是我们应该赞扬、支持、扶植的。
湖南日报记者 肖欣 凉灯,是凤凰最偏远的苗寨之一。毕业于中央美院的黄于纲,放弃京城寻梦的机会,主动来到这里,成了一名新时期的“插队”青年。他的师弟于轶文随后同行。两人近十年来住在凉灯,为空巢老人、留守孩子们画画、拍照,摄像。
“我好像为什么事情很悲哀,我想起‘生命’。”这是沈从文散文《生命》的开头。先生一辈子都在用文字回望故土的船工、水手、小贩……
半个世纪后的凤凰凉灯,成为两位青年画家艺术创作与自我生命相连的接口。它仿佛也是那座空心村里点着的一盏心灯,散发着生命轻与重、冷与暖的微光。
黄于纲、于轶文两位年轻画家的意义,不仅在于他们的绘画,更代表了年青一代湖南画家的现实主义情怀,对整个社会现实的关注。这种关注虽然无声无息,却有非常强大的力量,慢慢渗透。这在当下的艺术状态中,难能可贵。
一 凉灯:黄于纲的一件作品 2015年12月10日,黄于纲一早去凤凰县城办事。傍晚回来的路上,他停下了脚步:经过冬雨的浇洗,秋天的草垛慢慢浸出时间给的颜色和扭曲的形态,路边几棵光秃的树,远处是乳房似的群山……
他选了一户人家屋后的小平地,支起画架。黑夜慢慢降落,他拧开手电接着画。暗黑的冬夜中,被光照着的画板,像哑声的皮影小戏台,沁出微薄的凉。
黄于纲早已习惯在黑暗和寂静中画画。
自2006年开始,他在凤凰凉灯一个叫龙求全的智障村民家里画了几年。黑,正是他最熟悉的色彩。桌椅、灶台、灶台上吊着的腊肉……哪一样都被熏得发黑,连蚊帐都像一口上了漆的棺材。
晚上,屋里就更黑了,他有时会戴一顶矿灯帽作画,有时干脆就在黑暗中画,让颜色碰出来:“我的黑注定不优秀、不恬静,它让人看了觉得应当就是这样的黑法,让人置于黑暗之中,去摸索自己的内心。”
在凉灯,触目所见的孤独,也像墨一样黑。村里几乎没有青壮年,都是老人和孩子。他每次一进光棍老龙家,孤独就向他跑过来。画着画着,他的“模特”就坐在屋里的木柱子边打盹了,他感到整个屋子的东西都成了“光棍”。
也恰在这黑与孤独中,他重新发现了光和时间、发现了生活与生命。
每次一进凉灯人的家,他的眼睛总会不由去寻找“光”:阳光,灯光,火光。一个人坐在老屋子里画画,桌上一只闹钟滴答滴答,屋顶上老木头掉的木屑落在擦笔的旧报纸上;他常把大画板放在屋门口画画,一只讨嫌他的大公鸡总是扑腾过来啄他,但对龙求全的几个孩子却很温顺;光棍老龙养了一只水鸭,因为离水田较远,他在篱笆边上,专门给它挖了一个水坑,坑里放了些田螺让它嬉戏,让它感觉在水田一样……
几年里,他和凉村人一起喝烧酒、讲野话,参加他们的婚宴和丧葬,同他们一起悲喜,经历了龙求全家老四在深夜发高烧夭折、第五个孩子出生。他还借鉴社会人类学的方式,开始调研村民们的经济、生活等状况。
凉灯是最好的“美院” 2010年,黄于纲有了老婆。两人就找了一间空教室,打了一个星期地铺,后来才从吴玉龙家得了一个废床架。最难捱的是冬天太冷,洗澡特别麻烦,只能在茅厕里洗,还要生堆火。有一次柴不干,火里发生小爆炸,火炭炸到老婆身上,疼得她要命。
那年冬天下大雪,老婆受不了,回了娘家。黄于纲煮一锅饭,炒一个菜,放在电饭煲里热着吃上一天。过年前一个月,黄于纲大多待在吴玉龙家,喝他的烧酒、蹭饭。年后的一天他回到村里,却碰上吴玉龙的葬礼。他在浙江台州因喝酒过多而离世,埋葬在村头的山坡上。在坟前,黄于纲用铁锹添上几块黄土以示怀念。有时他背着画框颜料路过吴玉龙的坟,想想自己,再想想泥土里的吴玉龙,觉得人生有时真是难以解读。只是脚下,仍有前行的路。
2003年他第一次来凉灯,是因为失恋得一塌糊涂,才带上沈从文的书和画笔来湘西。第一眼,他就觉得这个高山深处,要走数小时才能到达的偏远山村,与他出生的地方很相似,让他恍如回到家乡。2005年,在凉灯一位老人家里,磁带里有首苗歌一放,他就舍不得走了,花了12块钱买下来,做了毕业创作《年关》的配音。
《年关》获得了中央美院毕业设计一等奖,黄于纲似乎也有在北京寻梦的好机会。但毕业后他做了一个决定:用扁担挑着大画板回到了凉灯。他也曾想过考研,但觉得凉灯就是最好的“美院”,就一直在这里画了下来。夏天深夜,画累了,就去井边冲个冷水澡,看看月亮听虫鸣,喝啤酒,想伦勃朗、八大山人。
黄于纲不喜欢别人说自己多么不容易、多么有毅力守着一个村子画画:“我呆在这儿很享受。当夜深时,守在窗前直到村子里灯全部熄灭,只有我的灯边还有黄蛾在扑打,那时心极安静。”
画更多的“凉灯” 2014年,黄于纲在北京为龙求全的一家专门做了一个展览,出了本画册。名字是龙求全家唯一一个读书的老大写的:“凉灯,黄于纲的一件作品。”扉页漆黑的底色上,孩子两行歪扭的字是褐色,就像老屋里一道粗粗的泥巴。
画展上,黄于纲背着双肩包就上台去发言,讲了自己的故事:从小失父,做小工搬运保险柜,在长沙沿江大道的夜宵摊洗过碗;母亲一直不赞成他画画,认为这个行当不挣钱。前几年,有收藏家买他的作品,母亲不信,一些疙瘩颜料竟能换油米柴盐?
“我尽量呼吸平静地说一段真实。”黄于纲给发言取了这个标题,但他还是几度哽咽。最后他说:“作为我,在这风景和他们黑暗的屋子里去寻求一些光亮,一些感想,一些寄托,一些我对人性的理解,再把它们揉进我的作品里,这便是我在那里生活的意义和价值。”
现在,黄于纲和老婆在山江镇上租了房子,每天他带着干粮和水,走半小时到一个叫“猪槽杭”的村里画画,傍晚才回来。他想去画更多的“凉灯”。
二 于轶文:“原来是真实遇到了真诚” 2015年12月10日,黄于纲在暮色中画画的时候,他的师弟于轶文陪着凉灯91岁的空巢老人龙升平上山,砍了两棵干了的大树,备好了一冬天满满的柴。
他就要回武汉上课了,每次离开,都会为老人砍好柴,或买好炭木。
两年前买来的小狗那天也跟着上山砍柴。他记得老人买狗时的念叨 :“狗呀狗呀,你快快长大就可以陪我上山砍柴了。万一我掉沟里死了,你还可以让人知道”。
12月8日,他收到了上海收藏家朋友吴淑君特地从新疆定制的17床棉被及被套,送给村里贫困的老人和孩子。一位邵阳朋友也曾送来了乒乓球桌,放球桌处现在是村里孩子们最快活的地方。
陪伴者“于老师” 龙升平就是2005年卖磁带给黄于纲的凉灯老头儿。这位早年失偶的瓦匠,八十多了还能爬到房顶去捡漏。听说他跑到很遥远的镇子里去把挣来的钱都买欢花掉了。传说老人有壮阳秘方,有种草药只长在他家的山头上,他从不告诉别人。于轶文和黄于纲都在山路上碰到过老人,拎着装烧酒的塑料壶、几块白豆腐昏糊糊地翻山回家。
于轶文也出生在湘西南一个偏远山村,有一年暑假和师兄黄于纲来凉灯画画。有一天龙升平家里起了火,于轶文帮着救火,就和老人熟悉起来。每次去他家,老人都拿出大火后留下的柴,将火塘烧得旺旺地让他们画画。那时要过年了,老人却总是一个人,儿子们去吉首打工都没有回来,他有时会自言自语地安慰自己“没得钱就不回来了”。
2010年起,于轶文决定围绕老人的日常生活画画。其间几年,他读了中央美院研究生,毕业后到湖北美院。但每年他都会来老人家里画上好几个月,在熏黑的简陋土屋中,陪老人抽烟、喝酒、闲聊。老人有次要请他吃饭,拿出的一碗肉竟然长了青苔,说只要洗洗再放点盐一煮很好吃,被他坚决制止了。
老人常到山上给他摘圣女果,采来花插在家里:“好看。”还有次,老人竟说要告诉他壮阳药的秘密。
和黄于纲一样,这位被唤做“于老师”的年轻人也成了凉灯的一部分,很多凉村人都是他的模特,也像他的亲人。老村主任常年瘫在病床上,他就在病床前给他画画。有时儿子不在身边,村主任要撒尿,他就扶着村主任起来,帮他解裤子。有一次,他发现龙求全家的小女儿秋艳三岁多才70多厘米高,竟然只会用屁股在地上来回挪动,身上到处都是黑黑的泥巴。她的父母都是智障,并不在乎。于轶文就每天下午扶她走路,离开村里时,秋艳终于会走路了。
几年来,老人最难过的就是听这位画画的年轻人说:“我明天要回去上课了。”
“难搞噢。”“没得伴了。” 老人在黑得不见人影的深处自言自语。
现在,于轶文打算坚持陪伴老人到生命的终结…
“老鱼”内心的火光滴答
在湖北美院,大家都叫于轶文“老鱼”,总是笑他回武汉上班跟走亲戚似的,吃两餐饭打两场球又急匆匆走了。“老鱼在荒僻得灯都凉了的地方画画。”同事们调侃说。
2015年,于轶文在北京做了名为“弄离”的画展。“弄离”是苗语“吃饭”的意思,几乎每个凉村人碰面都用这句话打招呼。“‘弄离’是人活着的根本,湘西的黑、纯朴与神秘,这一切众生都与这两个在我们看来莫名其妙的字里展开。”于轶文在展览前言中说。
于轶文给老人画的系列叫《比烟花黯淡·给龙升平造像记》,有的作品大到像一间堂屋,先拆成几块从山下运下来再组装。
“老鱼”的画,湖北美院的同事李昊初看并不喜欢:“现实主义在我心里早就像死掉的肉,不再有生命的讯息。”但就在“弄离”个展上,李昊猛地发现了一种“笨拙地和泥式的努力”、“一种现实主义的画家们炫技和潇洒背后全然没有的真诚。”他觉得那已不是现实主义的光芒,而是“老鱼”内心的火光。他决定跟“老鱼”去趟凉灯。
在凉灯,李昊拍了很多黑白照:“老鱼”光着膀子,老牛一样在堂屋里的大画板上画画;“老鱼”在火塘边咧嘴啃着龙升平给他烧的玉米,老人在一旁抽烟……
“原来是真实遇到了真诚。‘老鱼’能在这里和村民们一起生活,他原来就是这山野灵魂的一部分。”12月6日,李昊回来在朋友圈里发了一组图文微信:“那种战斗的硝烟残迹,请去‘老鱼’的画里读一读。”
两位年轻画家的意义 2014年,黄于纲入选“湖南第二届青年艺术家提名展”。2015年,于轶文也入选“湖南第三届青年艺术家提名展”。美术批评家及策展人王春辰评论说:“去写生不难,去画一张画也不难。难的是一做就是好几年,朝夕相处,完全融入其中。自己得以在一个人性的方向上超然,也让许许多多虚饰的东西黯然失色。因为黄于纲的所作所为,我们知道了凉灯,对它多了倾注,也让我们去再次反思什么是现实主义。它,在中国,依然需要活着,或复燃起来。这不是艺术的退步,而是人性的前行,也是艺术的当代意义之一。”
12月24日晚,提名展在后湖开幕——凉灯的画,首次在湖南展出。提名展的策展人、湖南美协副主席段江华说:“黄于纲、于轶文两位年轻画家的意义,不仅在于他们的绘画,更代表了年轻一代湖南画家的现实主义情怀,对整个社会现实的关注。这种关注虽然无声无息,却有非常强大的力量,慢慢渗透。这在当下的艺术状态中,难能可贵。”
在冬夜,翻读黄于纲、于轶文两人的日志、画作和照片,我似乎坐在凉灯某个堂屋火塘边,胸前暖着、后背冷着,坐立不安。
两位本可以安居都市的湖南青年画家在凉灯的插队生活,比之当年的知识青年“上山下乡”,多了些个体生命的主动与自由,少了些国家意志与时代命运的被动安排。他们的凉灯十年,已超越简单的艺术创作,有着独特的社会学价值与意义。因为他们不再是为失恋散心、为画画找素材的外来者,而是会画画的凉灯“内生者”,就像这里长出的一株株独特的树木。因而,他们的无奈更无奈:我们竟只会画画,竟不能做得更多;他们的热切更热切:期盼凉灯能尽快“暖”起来,老有所依、幼有所养,人人都有笑容。如果也以“深入生活、扎根人民”这些重新热络起来的词汇,来解读两位青年画家的凉灯十年,我想说,他们真正做到了!
原标题:两位青年画家新“插队” 凤凰凉灯苗寨的十年“心灯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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