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当家讲故事：众人陪我热闹，女神陪我清贫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

从2014年6月到2015年的6月，整好一年的时间。我度过了辉煌而又贫瘠的时光，见惯了人心易散的分分合合。

一年的时间， 很多的小青年走向我，然后离开。吸引他们靠近我的，是那份青春纯粹的感觉和相聚时分的热闹，觥筹交错的场面已经不记得换了多少面孔。

一年的时间，我直到最后才发现有个一直陪着我的人。

去年致青春营业的最后一天晚上，店里没有一个客人，我跟秦张坐在吧台喝酒。先倒了一杯红酒推给她，她说喝酒有什么用，反正又喝不醉。

这是她说话的口气，不过酒量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好。

我又倒了一杯威士忌，她一饮而尽。

最后调了一杯最烈的失意给她，加了可乐。

我尝试所有的方法，想看看这个宠辱不惊的人酒后的样子。

不多久秦张便趴在吧台上，双手敲打脑袋，眼里稀里哗啦流出泪来。我坐在旁边冷静地看着她，良久没有安慰。一个身兼多长自信到自负的女孩子，我想用酒撕掉她骨子里伪装的从容。

好像我是得逞了。

酒意上头，她哭出声来，第一次如此强烈地表达自己的情绪。我看着她痛哭，心里面是那种打破了她的淡定从容的成就感，成就感转瞬即逝，取而代之的是愧疚。

我看着她趴在吧台枕着双臂，头顶上的射灯投射下来，屋子里放着民谣。在一年将要结束的日子，我想了很多。

很久之前，我是不会相信秦张会喝醉的，想必她自己也是不会相信的。在致青春的屋子里，秦张先后醉过三次。

第一次喝醉的时候，夜已深客人散尽，我们四个人坐在大厅喝酒聊天唱歌。我、易哥、秦张、蒋彭，这个曾经号称致青春的最强四人组合，一起度过了致青春最艰难最纯真的时候。如今蒋彭毕业远去深圳，剩下的人四散。

秦张第一次喝醉，是温水煮青蛙的方式。秦张喝酒有个习惯，不说敬酒词，只顾自己喝，默默地喝，一口一口地喝，一杯一杯地喝。她喝酒，很难有那种情绪激动仓皇举杯的时候，也很难有再三推辞的时候，一口一口一杯一杯饮下去的都是淡定从容。看似不温不火，她第一次就这样喝醉了。

秦张从来不唱歌，说自己从来不听带词的歌。但是在她第一次喝醉的晚上，终于答应开口。抱着手机塞着耳机在致青春的过道上来回练习，却一不小心被我发现。

那天晚上，她唱了一首《明月几时有》，至今为止仅有的一次，带歌词。

唱完过后意犹未尽，主动要求给我们朗诵，蒋鹏翻了半天给她找伴奏。

第一次看到秦张身上可爱的一面，她坐在高脚凳上深情朗诵，像布施的女神，高傲到楚楚可怜，我听到两眼发红。因为即便是酒后情绪的流露，她仍然不说心事。

她的背后，永远不为人知。

酒后，易哥开着车先送我回家再送秦张，然后是蒋鹏，最后自己回家。那个时候的夜晚经常是我们四个人披星戴月收场。

易哥开车喜欢听电台，驱车从天马小区正中间的夜宵摊穿过，那种感觉像是穿过了生活，穿过了人生。

第二次喝醉的时候，逗逼茜也喝醉了。两个人一里一外，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式，逗逼茜躺在吧台的卡座上一个劲儿破口大骂，吐了一地，然后开始各种打电话，直到我掐掉了手机电池。秦张躺在里面的沙发上，面无表情双眼紧闭，泪水划过面颊，落进冬天的毛领。

我扯着纸巾，替她擦拭泪水。

她说，我好冷。

我侧身坐到旁边，把她的头靠在我的肩上。她的眼泪落在我的外套。她喝醉了也冷静的时候，最可怜。

我想说的话无从说起，因为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安慰。

直到第三次喝醉的时候，秦张终于完全褪去了之前的影子。她像个孩子一样哭出声来，我把她扶到卡座靠着，她已经坐不稳了，抓住卡座的靠背哭得梨花带雨。

我说，你这样子要是被人看见了成何体统。

她泣不成声，说，别人看见了又怎样，反正他们又不认识我。

说这话的时候，完全不像是喝醉的样子。

这次喝醉，不再是之前的温水煮青蛙。只用了三个回合，红酒威士忌鸡尾酒。她措手不及地醉了，所以也是最失态的一次。

她穿着妮子上衣，我从她的口袋里掏出一粒扣子。

拿在手上说，我拿走了。

她夺回去说，这个扣子很难配的。

我说，我要拿走。

好好好，给你。她像个孩子赌气一样把扣子丢在我手里。

那个时候疯狂迷恋王家卫的《一代宗师》，叶问在里面为宫二留了一粒扣子。

第二天一大早，秦张便走了。走的时候我还熟睡在客厅的椅子上，秦张是个无论睡多么晚都可以早起的人，我是无论睡多么早都起不来。

我这个人朋友多，经常会有人在我的出租房里过夜，客厅的椅子是我经常的归宿。

秦张是这些人里面留宿次数最多的，最开始的时候她会蹑手蹑脚地背起包打开房门回学校，生怕打扰了我睡眠。

后来她会趴在我耳边把我叫醒，跟我打招呼，然后我继续睡。

最后，她会出去把早餐买回来放到桌子上，非得把我叫起来吃早餐。

她买的早餐基本是凉拌面，比较辣，配豆浆。我有时候会坐在桌边跟她一起吃，她总是说，早餐比中餐重要。我是个基本不早起不吃早餐的人，她说这样对胃不好。

吃完后，她会把垃圾拧出去。

每次离开之后，我会回到卧室继续睡。有时会从卧室的窗子看到她的背影，背着包将手中的垃圾丢进楼下的垃圾车。

秦张的背是我见过的所有女孩子里面最直的。所以，她的背影也是所有分别场面里面最决绝的。在我的印象里，秦张总是背着一个小小的双肩包，笔直地走着，像一块行走着的木板。

这样的印象，透过一个窗子定格。

她是一个从来都不会回头的人，不管身后有没有人送。她每一次离开，我都觉得这个人不会再回来。长发披肩的另一面，面无表情，她是高冷的女神。

19岁的女子，看淡风云，早早学会了从容淡定。人世间，好像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。

她曾经是那个我最没有把握留住的人。
    我们是两个极端。我穿着短裤穿着拖鞋，噼里啪啦地行走在清吧这个文艺矫情的小地方，坐下来的时候挂掉鞋子踩在椅子上，露出密密麻麻的腿毛。头一回看到我的人以为我是个二流子，熟悉我的人觉得我是个文艺的二流子。

乐意的时候“马勒戈壁”和“卧槽”会被我用咏叹调讲出来，回味无穷。而秦张是个连“你妹”都不会说的人。她是高大上，我是地气王，我们对话的时候画面美得不敢想象。

前不久，赵小赵带朋友从株洲过来玩儿，我们俩在清吧闲聊。她突然对我说，你故事里的那些人，我最想见的人是秦张。

我问为什么。

她说，感觉她是个连你都没说清楚的人。

在我的故事里出现过很多人，有的渣有的二，被我讲出来都是一针见血活灵活现。秦张是个个性鲜明的人，相交一两次绝对可以留下深刻的印象。但就是这样一个鲜明的人，我仍然说不清楚。

她身上的关键词太多，高冷、女神、自负、淡定、好奇心强、涉猎面广……沿着每一个关键词，都可以刻画出一个个性鲜明的秦张。但转念一想，一个关键词能代表的也只是一个方面，似乎你永远无法穷尽所有关于她的关键词。她是一个复杂的多面体，你永远只能看到一个侧面。

跟秦张认识一年了，至今我甚至连她的名字都怀疑。她到底是叫秦张震宇，还是秦思思，还是张思思，她有三个名字。

她说，小时候叫秦思思，后来老爸给她改成了张思思，最后自己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，秦张震宇。

我对她说，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给你打五折。秦张这个人爱吹牛，喜欢抓住一切机会表现自己的常识。没有时机的时候，她还擅长自己创造表现的机会。

前两天下雨，跟秦张一起去太平街闲逛。她说我是个宅久了的人，是时候出去透透风。也对，上一次过河还是五月份去林科大吃螺蛳粉。

从走进太平街开始，秦张一路滔滔不绝，像一个逛地摊货的女生左挑右拣。从太平里的画展布局、日式灯、琴行的尤克里里，到卖画具的两溪草堂、荣宝斋大厅供奉着黄永玉的画，再到飘吧经常有人驻唱、小巷子里卖唱片的小店，抄手、佛教物件、香料等她都可以一一罗列出来，甚至基于一张唱片她都可以衍生出一个大卫格瑞特来。

可是，原本我只是想问一下名章跟闲章的区别。她却夸夸其谈地说，大卫格瑞特生于一九八零，德美混血的魔鬼小提琴手，零八年以世界最短的时间演奏野蜂飞舞打破吉尼斯纪录，融合古典和摇滚元素，还成功重现德彪西月光曲等世界经典。

然而，这些并不关我卵事。她的回答经常文不对题。

一句话，她十分乐意将自己知道的分享给别人，不管别人是否愿意当听众。她是个活在自己世界里出不来的人，涉猎面广而又喜欢卖弄的半坛子。

这还只是一条小小的太平街，放大到整个长沙，她可以跟你讲出来哪个地方有爬山虎，她知道中建五局组织架构，她去湖南大剧院看过演出，她有时候也去打个高尔夫，她是什么旅游小 姐的校选评委，她曾经是女大的学生会主席，她去很多我连名字都叫不出的地方实习过……

她学的是人资，却对书画绘画音律都有研究。她可以把蔷薇月季玫瑰区分开，她可以跟糕点师讨论奶油品质成色，她知道明末名将冯承畴看过《明朝那些事儿》，她种过水仙养过兔子。

她可以一个星期跑遍广州、衡阳和大庆，她也可以是个身份证都丢了的人。

逛完太平里跟她去橘子洲，我一本正经问她，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东西。

她笑着说，因为好奇。

我说，那你不是对满世界都好奇。跟她认识这么久，我永远都不知道她还知道什么。

橘子洲走到一半，我饿病犯了。从小的遗传，饿的时候会发抖严重的时候出冷汗。我说，赶紧回去，不然就要晕倒在马路上。

她又觉得好笑又觉得心疼，竟然还有饿病。我知道她又开始好奇了。在橘子洲地铁站里，我掏钱去自动售货机买面包，右手开始发抖。秦张帮我挑了一盒面包，我站在垃圾桶旁边一口气吃完四个面包，她自始至终笑着看着我。

四个面包瞬间下肚，她问，够吗？

我说，够了。

你以后出门要随时带零食。

额。

秦张这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，我一点一点看着她接近生活，更近人情。这个宠辱不惊的奇女子，很庆幸我看到了她与众不同的一面。

第一次见她的时候，她横过阜埠河路，穿一条格子长裙，裙裾翩翩长发飘飘。她走向我的时候，是长沙的晚上七八点，那个季节的夜里也能将这个人看清。

她是乍见之欢的女神。

后来我在致青春门前的栏杆上留下两块牌子“八点你好”“晚安长沙”，断断续续记录八点钟的故事。

秦张，是那个陪我最久的故事。

最久的故事也最容易被忽视。

秦张不喜欢即时行乐的游戏，却在第一次来到致青春的时候被我教会了玩骰子。她有摇骰子的绝技，可以连续好多个回合把骰子摞起来。

她不喜欢游戏人间的生活态度，就连要骰子输了罚酒也是正襟危坐满脸严肃。

可是后来，她玩过我所有会玩的桌游，划拳摇色子玩纸牌，还跟我们一起去了两次新民路的酒吧。

第二次去的时候，九个朋友一起，我非得要玩一个动作很大的游戏，一群人坐在那里手舞足蹈。秦张加入了我们的乱战，那是她行为最夸张的一次。

她不喜欢游戏人间的生活态度，却改变了对游戏的态度。

她说话有很多程度副词，比如一定、绝对、肯定、必须…还会有很多无用的前缀，比如也就是说、意思就是、基本上…言语表情手势像极了领导讲话，于是我们所有人都叫她秦主席。

主席说话我最不爱搭理，因为她开口不是讲大道理就是一本正经的谈吐，我这个人习惯了吊儿郎当。她一讲话我就岔开，有我俩在场合特像对口相声，一捧一逗，我是那个逗。

敢不有余力打击秦张的人也就是我了，她那正襟危坐的态度对我根本没用。

我总觉得，一个二十岁都不到的人，再怎么优秀总有低调的理由，该藏的时候藏改谦虚的谦虚。我所有针对性的讽刺和打击，只是想搓掉自负的锐气。

后来，秦张被我说哭了两次。不是酒醉之后。

这个内心强大到极致的女子，是内心要怎样的委屈才能清醒的时候留下泪来。

我们争吵得最厉害的一次，她生冷地说出四个字：仁至义尽。

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，我的心里依旧是不屑，总以为年轻的人远远不能理解仁至义尽的含义。于是，很长一段时间她不再出现的致青春，我也不主动联系。

后来，我放下身段，觉得自己毕竟比她大了许多，同时该有一个男人的胸怀。毕竟很多人走了之后再也没有回来，我已经没有勇气再失去更多。

秦张回来了。

她一如既往地为致青春付出很多心血，在这里她甚至远比我跟易哥付出的多。

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，我才开始反思。

致青春距离女大11.11公里，那个时候的152和63路公交成为了她最频繁的出行路线。我经常看到她行色匆匆出现在致青春门口，那时候她还没有退出校学生会，校内外都有很多繁琐的事。但是，她没有放弃这个城市偏僻的一毛之地。

清吧做活动的时候，她总会赶过来帮忙布置场地。第二次吉他之夜活动，瓢泼大雨，阻断了很多人。活动没有达到我们每个人的预期，失望写在每个人的脸上。

我们坐在冷清的场地里，秦张突然站起身来哭着冲了出去，外面在下雨。

蒋彭的第一反应是扯起过道上的雨伞，我的第一反应是跟着冲了出去，拦在她的身前。

我冲着她大吼，你这是干什么！

你们根本不能体会我现在的心情。秦张激动地说。

也许是我毕竟年长一点，把这样的挫折看得平静，也或许是我们真的不能理解她的心情。

付出更多的人，更渴望成功。

在渴望被证明的时候，却发现一场大雨就可以打败我们。人生无常的东西太多了。那时候我带着一群九零后，满怀激情经营致青春。与其说是经营致青春，倒不如说是经营青春。

我们这些年轻人聚在一起，策划组织活动日、组织主题活动，研究鸡尾酒的做法果盘的摆 ，一起亲手改造清吧内外环境，一起参加义工活动。

秦张很难有缺席的时候，即便再忙再晚，她都回来。

清吧的灯罩是她花了两个礼拜做出来的，灯罩上面水墨丹青打底，是她熬夜泼上去的意境。所以，清吧每次亮起灯的时候都应该想起这个人。

清吧门头下面的花盆，有几棵已经死了的树，是我跟秦张爬岳麓山挖回来的。

我们带着清吧凿冰的铲子，在岳麓山的小路上鬼鬼祟祟，避开行人挖小树苗。秦张是那种做事兢兢业业的人，拿着铲子小心翼翼地挖，挖了很久的时候我才走过去一把扯了出来。她震惊地看着我，女神永远不能理解我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。

挖树的时候我们顺便去半山腰的池塘里面捡了一袋子鹅卵石，我从水上的长廊翻下去，她在上面看着我这个不安分守己的疑似少年。

夏天的时候我们一起去湘江边捡石头寨芦苇杆子，冬天快要来临的时候我们一起去捡满山的枫叶和满地的银杏叶。

我们一起去河东的社区做义工，两个人将一个轮椅上的小女孩逗乐笑不停。

我们一起去华悦大酒店取经，她化了淡妆穿着雪白的裙子，回来的时候挤在易哥的车上，一起听电台里赵照唱着《在冬天跟奶奶一起晒太阳》。

城市的夜里灯火辉煌，坐在车上的我们一起谈论着不切实际的梦想，畅想着有朝一日致青春做大做强。

我在想，有多少个夜里，陪着她的不是一群人，她只能一个人坐在最后的公交车上，踩着点回到宿舍。而我，甚至没有为这个形象姣好的女孩子担心，习惯了她的那一句：我到了。然后回一句好的。

有一天晚上，秦张参加完活动赶回学校的时候过了门禁，想去酒店没带足够现金，想去网吧又怕不安全，最后给我打了电话，拿着公交卡打的回到我的住处，那是我最担心她的一次，回想起来心有余悸。直到她推开门的时候，心里的石头才落地。

这个高冷的女神，是在我家留宿最多的人。每次离开的时候，会叠好被子。

有时候也会留在家里吃饭，之前秦张会抱着手机坐在客厅的椅子上。直到有一天她终于开始帮我洗叶子菜，饭后收拾桌子刷碗。我才渐渐在她身上发现生活的影子。

一年的时间，秦张变了很多，也付出很多。曾经我忽视了这个自始至终的人，动辄因为其他人的细枝末节感动不已。

记得那一次蒋金伶从星沙赶过来，回去的路上写了一段走心的文字，让我感慨了很久。秦张看在眼里，跟易哥说，一点点事情就感动成这样，我做了那么多怎么就没见。

这话，是我事后才得知的。

听到这话的时候，我恍然大悟。

打一个不恰当的比方，就像我们习惯了母亲的存在，于是我们反而说不出母亲的伟大，因为我们容易被一件事感动，而不可能被很多事感动，我们会在某一天突然感动，而不会天天被感动。可能就是因为秦张是那个从头到尾的人，我也习惯了。

我们习惯伟大，其实跟习惯平常一样。

时至今日，曾经一起漫谈理想的日子已经时过境迁，那些一起放肆笑放肆哭的也人走茶凉。我回归到没有被簇拥的日子，回归到生活最平常的事。现在陪我的，是一群很生活的朋友，和这个一直都在的人。

印象里，秦张走进清吧，总是安安静静坐在那里，玩儿手机看书或是跟朋友聊天，不似那些来这里消遣寂寞或是消费热闹的人。

她是一种冷清，而又最长久的陪伴。

这种文章不好放焦点图呀